山里娃想成郝海东 退学后独自练球却发现职业路太残酷_拉马

山里娃想成郝海东 退学后独自练球却发现职业路太残酷_拉马

18岁的吉付拉马背着两个足球，顶着烈日走在梯田之间的小道上，突然蹿出一条蝮蛇，吉付拉马熟练地后退一步，目送蝮蛇蹿入旁边的田地。他继续向前，去往自己那块用玉米地改成的简易足球场。天气再热，吉付拉马也得训练。

▲ 吉付拉马在玉米地改建的球场独自训练

尽管15岁才接触到足球，而且几乎没有受过任何的专业训练，但这位彝族小伙子却认为自己能够用五年时间来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为了完成这个梦想，他选择了一条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道路：去年10月从学校退学，回家把家里的玉米田改成简易球场，自己每天一个人训练……

吉付拉马的故事被传到网上后，一起了很大的争议，有人被他对足球的热情感动，但很大一部分网友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毕竟他开始踢足球的时间实在太晚了，而且还是选择了这样“奇葩”的训练方式，踢不出来怎么办？

半年过去了，吉付拉马的球练得怎么样？还是没有去上学吗？他那块玉米地改成的“球场”是否依然毒蛇横行？带着这些疑问，红星新闻记者前往甘洛，进行了实地探访。

倔强山里娃，执意要走职业足球之路

5月的凉山州甘洛县日间最高气温达到37度，阳光炙烤得人们有气无力，在距离县城15公里左右的石海乡则俄村，18岁的吉付拉马背着两个足球，带着红星新闻记者顶着烈日走在梯田之间的小道上。不远处那块稍微平整的土地，就是他的“球场”，他用玉米地改成的球场。

▲ 吉付拉马的球场

2002年出生的吉付拉马，身高1米75，身型消瘦，背有点弯，皮肤黝黑……这是大凉山中年轻人很普遍的外型，很难跟职业足球挂上钩。事实上，吉付拉马自己也承认接触到足球的时间很晚：“大概是在15岁的时候，我的一个好朋友送给我一件巴塞罗那队球服，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关注足球的。”此后，通过在网上看足球集锦、职业联赛，吉付拉马越来越热爱足球。2018年世界杯，吉付拉马看完了全部的比赛，看着球星们在场上的英姿，他内心产生了要成为一名职业球员的念头。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吉付拉马成绩不错，初中在当地最好的甘洛中学读书，成绩能保持在班上前五，全年级前20名。2018年中考，他也成功考上了甘洛中学高中部，在老师眼中，他是完全能够考上大学的。但成为职业球员的念头，让吉付拉马做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决定：放弃入读甘洛中学的机会，选择进入甘洛县职业技术学校就读，原因就是后者有足球场，而且学校还有足球队，有专业足球教练……当时学校老师、家人朋友都劝吉付拉马安心读书考大学，但他坚持自己的决定，“那会儿脑子里根本就不想考大学了。”

刚进入甘洛职业技术学校的吉付拉马很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上半天课，练半天球，他在学校的教练叶飞是有中国足协E级教练员资格，虽不算高，但教高中生也是绰绰有余。吉付拉马说，高一那年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每天训练前先跑4000米，然后才开始练技术，大家打对抗。训练完了虽然累，但是觉得很开心。”不过，队中绝大多数球员都是高三学生，一年之后毕业离校，球队就此解散。吉付拉马找不到能够继续一起踢球的伙伴，又舍不得自己的职业足球梦想，于是有了退学回家自己练球的打算。

用玉米地改球场，退学回家独自训练

接下来看，吉付拉马开始着手开始准备。首先第一步就是要解决训练场地问题，当地多山，平地稀少，吉付拉马好不容易在大山深处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草地。这块草地从吉付拉马家出发，要走接近两个小时的山路，他和哥哥用木头绑成了一个球门。但是后来因为村民放养的山羊被球门网缠死，赔了人家1000块钱。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只能放弃这块球场。

▲ 吉付拉马最早建在山上的球场

吉付拉马转而想到离自己家不远的一块玉米地，在经过父亲的同意后，他利用周末的时间把玉米杆清除，平整土地，用了一个月时间，弄出一块简易球场。

这块球场离吉付拉马家大概800米，位于一条小河边，当地都是梯田，田坎路弯弯曲曲。吉付拉马带着红星新闻记者去球场时，路边突然窜出一条蛇，吉付拉马熟练地后退一步，目送毒蛇蹿入旁边的田地。“那是一条蝮蛇”，相比记者的大惊失色，吉付拉马显得非常淡定，他说以前这里的蛇更多，最近反而少了，但还是时常会有村民被蛇咬伤的情况出现，“之前有一次我正在地里练球，结果遇到一条竹叶青，就在球网边窝着，根本看不清楚。我去捡球，它一下弹起来，还好我赶紧退后了。”

除了有蛇之外，吉付拉马的这块场地，真的很难说得上是一块“球场”。场地凹凸不平，很多地方还有没铲干净的玉米秸秆。球门由工地上的钢管锯断后，用搭架子的钢卡子卡住组成的，球网就是建筑工地上的安全网。球场边上有一些轮胎，吉付拉马说那是他父亲拖拉机上换下来的，他拿来训练力量。他还购买了一些绳梯、标志杆、阻力伞，做为训练器材。

▲ 吉付拉马自己动手改建球场

觉得自己“万事俱备”，去年10月14日，他正式退学，回家开始了一个人的训练。每天练4个小时足球，还要做农活。年轻人好动爱热闹，孤独的训练4个小时，他如何坚持的？吉付拉马说，其实最开始的几天也很难过，有时候太累了早上甚至不想起来，但一想到这么多人在看着自己，要是半途而废太丢脸，“而且我们村里都知道我退学回来练足球，村里地方就那么大，哪一天没看到你练习，人家就会嘲笑你是个只会说的瓜娃子。我不想这样丢脸。”

无奈的父亲：踢足球不是坏事，他喜欢就好

吉付拉马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决定了的事，很少有人能影响。这跟他的家庭教育有关。吉付拉马的父亲吉付阿乃，算是当地村上有名的“能人”，年轻时制作蜂窝煤到处贩卖，现在开拖拉机跑运输，见过一些世面，尽管不识字，但他深知教育的意义。为了能让吉付拉马受到更好的教育，从小学开始，他们一家就在县城里租房子，每个月的房租在当地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吉付拉马的弟弟，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在临近的汉源县的学校寄宿，每个学期的花费在5000元以上。而事实上，按照吉付阿乃的说法，这个家庭一年的收入不过两万多元，也就是说绝大部分都投入到子女的教育上去。

照理说，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培养儿子读书，儿子却说退学就退学了，做父亲的应该极力反对吧？但事实上，吉付阿乃比较开明，比较尊重儿女的选择，这也养成了吉付拉马从小“主意正”的性格。就连退学，也不过是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通知，前后说了不到5分钟，吉付阿乃也就默默地接受了。吉付拉马在山上的球场球网缠死了别人家的羊，人家找来要说法，吉付阿乃不但没有责怪儿子，反而掏了1000块钱赔偿，同时还帮忙把家里的玉米地给清理出来做为儿子的新球场……

▲ 吉付拉马和父母

红星新闻记者问吉付阿乃，怎么会接受儿子这样的决定？吉付阿乃说，自己当然还是希望儿子能够继续读书，能考上大学。但是既然儿子喜欢踢足球，“而且踢足球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喜欢就好。我也给他打算过了，家里有地有房子，他踢不出来，最多回来种地嘛，终归是不会饿肚子的。我们再想办法给他娶个老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他自己去挣了。”

当然，吉付阿乃也不是毫无怨气的，毕竟从小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培养吉付拉马学习，结果说不读就不读了，“早知道还不如把那些钱都省下来，至少现在给他娶老婆的钱都够了！我们这边农村娃娃结婚早，他要是读书不行的话，早就娶了老婆生了娃娃，我都当爷爷了，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两头不靠。我在村里都觉得脸上无光。”

被现实“毒打”，重归学校继续学业

在专业人士，甚至是一些资深球迷看来，吉付拉马的选择是有些“儿戏”的。他缺乏专业的指导，只能利用从视频以及书本上看到的训练大纲，定期给自己制定训练计划。在哥哥的建议下，他开通了快手账号，定期将自己训练的视频上传，这也让更多的人看到他所存在的问题。其中有人被他对足球的热情感动，但很大一部分网友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对于这些声音，吉付拉马很长时间里都不屑一顾，“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我想努力实现我自己的梦想，管别人怎么说干嘛。”

吉付拉马说，之所以想成为职业球员，职业球员能挣很多钱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这件事情，来证明自己，“我们这里的年轻人，面子思想都很严重，总是想做一件能够让自己骄傲的事情，让父母也能够感到光荣。”所以，当初即使老师劝他考体育院校，一样可以踢球。但是吉付拉马满脑子都是踢职业足球，根本没有把老师的建议听进去。

但众所周知，职业足球成材率非常低，红星新闻记者直言不讳地问吉付拉马，他目前的这种情况，能够成为职业球员的机率微乎其微，有没有想过要是踢不出来该怎么办？吉付拉马笑了一笑，“当时真的是想过的，就是觉得要是成不了职业球员，我就回家来头拱地（务农），或者到山上去养猪、养羊，娶个老婆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

▲ 吉付拉马在孤独地训练着

是的，吉付拉马用的是“当时”，也就是说他现在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变化。今年4月初，通过热心人推荐，前五人制足球国家队球员杨都所在的俱乐部给了吉付拉马一周的试训机会，结果这个过程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认识到了巨大的差距，都不说其他的，光是停球这项基本技术，我都做不好。尤其是高空球，因为我是自己练的，没人给我传高球……”。而杨都对于吉付拉马的评价尽管很委婉，但也是直击核心：“热爱足球当然是好的，但需要准确定位自己，他欠缺的还是太多。”

回家之后，吉付拉马有些迷茫，恰好之前的学校找到他的家里，希望他能够继续学业，他的教练叶飞也多次找他谈心，“教练给我说，我应该一边踢球一边读书，争取考上成都体育学院，大学里也会有很多的比赛，那是一个更高的平台。如果我真的在大学踢得好的话，也是有机会通过这个平台获得职业球队青睐的。”

经过现实的“毒打”，这次吉付拉马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反思一下，也终于听进了老师的劝告。经过几天的思考后，他回到了学校继续学业，尽管落下了半学期的课程，但毕竟底子还在，吉付拉马的班主任阿木小平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吉付拉马自我管理能力和自学能力也较强，只要他愿意认真学习的话，学业应该是能跟得上。

其实，热爱足球，不止有职业足球这一条路

吉付拉马说自己的职业足球梦，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高大上”，“不是国家队，也不是中超、中甲，我只要能踢上中乙，甚至中冠，就算是实现了人生梦想了！”但事实上，即使是这“微小”的职业足球梦想，对于吉付拉马来说，能够实现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前五人制足球国家队球员杨都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职业足球运动员一般从7、8岁就要开始接受比较专业的训练，在16岁之前，基本功就已经定型了。他从15岁才开始接触足球，实在是太晚。当然也不是没有天赋异禀的天才，他们可以很晚接触足球但却能够取得很高的成就，比如德罗巴。但他们必须要接受专业的训练，必须要在良好的环境中去成长。众所周知，足球是团队运动，是要有配合，要有对抗的。一个人练，不可能练的出来！”

即使是一直以来带吉付拉马的教练叶飞，也不止一次的劝弟子要认清现实，“拉马这个娃儿对足球的热情是毋庸置疑的，但想踢职业，是要有一个长期且漫长的专业训练的，还有财力的投入。拉马接触足球的时间较晚，但训练刻苦，水平也高于我们县城同龄孩子，对于他的职业梦，我是支持的。但是我觉是他应该把学业搞好，尽量去一个比较好的高校，比如成都体院，在高校中去获得更大的发展。”

▲ 吉付拉马和他的球场

事实上，足球不止有职业足球，热爱足球，也不止有职业足球这一条路。很高兴吉付拉马认清了现实，不再是只顾梦想蒙着眼睛猛冲，而是采取了更加理性的迂回方式。即使最终无法实现自己的职业梦，但事情就是这样，也许未来年轻人可以证明一些什么，也许不可以，但终究还是需要年轻人去做的，就如吉付拉马所说的：“不去尝试一下，如何就能确定一定会失败呢？而且最终就算做不到，能做到一个接近的，也算不错吧。”

在采访的最后，我很认真地问吉付拉马：“什么才是你人生最想走的那条路？如果郝海东和比尔盖茨站在一起，如果有个选择，你想成为谁？”吉付拉马想了一会，给出了他的答案：“每一次，我都会选择努力成为郝海东。”

红星新闻记者 何鹏楠 甘洛县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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